第二十八回 韩庆云梦里做梦 济小塘法中变法
话说韩生来至昭阳正院,只见国王与三宫六院坐在合欢殿上,无数的宫娥才女两旁站立,真正是:若要大富贵,还让帝王家。只听得内侍言道:“王爷有旨,驸马乃上邦贵客,中国名贤,免行君臣之礼。今乃吉日良辰,命丞相为媒,三宫六院同王爷主婚,就请公主与驸马同拜花烛成就良缘。”吩咐已毕,才女把公主扶出后宫,在合欢殿上同拜天地,鸿胪寺一旁赞礼,笙琴细乐,好不热闹。拜罢天地又拜高堂,夫妻交拜以后,王爷传旨送入洞房,饮了合欢酒。韩生在灯下观看兰英公主,真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。怎见得?现有几句诗为证:
淡扫梨花面轻盈,杨柳细腰不禁风。
满面堆欢如含笑,一团浑是姣形容。
韩生越看越爱,打发宫女散后,闭上宫门,共入销金帐中,不用说你贪我爱,如鱼得水。一夜晚景,不必细叙。
次日早晨,夫妻二人起来,梳洗已毕,带领宫女来到合欢殿上,在国王、国母面前谢恩。三宫六院贺喜已毕,国王吩咐设宴庆贺,大家领命,按次序坐。国王叫人将韩生的葫芦取出放在面前,向韩生言道说:“驸马,你可知道这宝贝的好处么?”韩生说:“小婿不知。”国王开言微微冷笑说:“驸马,此乃如意葫芦,要什么东西如意就有,若是不信,待我说与你看。”言罢,要酒、要菜、音乐之类,皆自葫芦里面送出,喜得个韩生心花俱开,不觉的饮酒过多,沉沉大醉。宫女们搀扶起来,送进后宫。
一连贺过三日,国王发下旨意,用国库的银钱起造驸马府。不消个月的工夫,修盖已完,韩生同公主搬进府去。真真是画阁雕梁,不亚皇宫内院。衣绫锦,食美味,出入驷马,喝奴使婢,享尽人间的富贵,俱是受的妻子的荣华,靠的丈人的威势。他还想着出将入相,挂印封侯,乃足他的平生心愿。
一日,正与公主在百花亭上饮酒赏花,忽见宫官拿着一个拜帖送在面前。韩生接来一看,上写着:“盟兄济登科拜”。公主欠身也看了一看,说:“驸马,这个姓济的是怎么样人,如何称盟兄呢?”韩生说:“乃旧日的朋友,想是知道我招了驸马,不过前来抽丰[1]抽丰,少不的见他一见。”言罢,走在大门以前,把小塘迎进待客厅去,分宾主坐下。
韩生说:“多承仁兄指教,小弟果然有此奇遇,正要差人去请仁兄,不料今日仙驾光临,还求仁兄见谅。”小塘说:“不敢,际遇乃各人的福分,愚兄怎敢当指教二字。”说话之间宫官摆上酒席,二人对坐共饮,韩生把得招驸马的始末向小塘说了一遍。
小塘说:“贤弟休怪愚兄直言,你今日这场富贵乃是妻子携带,论文不曾名登金榜,论武又没汗马功劳,你如今还是依靠别人保护,焉能保举别人。奉劝贤弟死了这个念头罢。”几句直言,说的韩生无言可对。一连敬了小塘三杯,说:“兄长言到此处,小弟好不羞惭,但只一件,小弟也有拜将封侯之心,只是没有机会。”小塘说:“贤弟既有此念,自然遇会。劣兄有几句诗词,要你谨记。”言罢,手敲牙筯[2]作诗一首,诗曰:
志大心高人难及,可惜时乖[3]命运低。
当年解元非虚假,如今驸马不真实。
忽然又想为将相,于今争战已立基。
挂印封侯随心愿,只恐乐极又生悲。
小塘歌毕,把酒斟上一杯递与韩生,说:“贤弟,愚兄的言语休要认真。也不可不信。还有一件事情几乎忘了,我给你的那个葫芦,今在何处?”韩生见问,满脸陪笑,说:“小弟言过,我这富贵是从葫芦里边得来,今被乌衣国王收在皇宫內院以为至宝。料想此物不能归还仁兄的了,但不知价值多少,小弟情愿奉补。”小塘微微冷笑说:“贤弟说哪里话,一个葫芦什么出奇,愚兄还有一个,若要用它,索性都送贤弟。”言毕从衣衿之下,取出一个砑砑葫芦送与韩生。韩生仔细一看,见与那个葫芦分毫不错,说:“仁兄,这个葫芦不知有什么好处?”济小塘道:“好处多着的咧,有几句歌词待我念与你听:
小小葫芦妙无穷,先者为雌此为雄。
善能呼风与唤雨,还会撒豆就成兵。
粮草军器般般有,兵书战策件件精。
挂印封侯非难事,全仗内里勇先锋。”
小塘歌罢,说:“贤弟若要不信,何不跳在里边看看。”韩生听说不由的笑将起来,说:“兄长休要取笑,这小葫芦能有多大,如何跳的进去?”小塘说:“贤弟,我料你不信,果然如此,待我跳进去试试你看。”言罢,将身一纵跳在葫芦里面,全然不见。韩生说:“仁兄,別变戏法了,快着出来,吃几盅罢!”叫了几声不见动静,拿起葫芦来看了一看并无踪影,韩生不由哼哈长叹,服了小塘是个神仙。

方要回后边去,只见守门的百户喘吁吁的跑到面前说:“驸马爷,国王有旨请驸马急速进朝议论紧急大事。”韩生闻报,把葫芦交与一个宫官,吩咐送与公主用心看守,上马出府,带领手下,不多时到了朝中殿前见驾。
国王吩咐免礼,赐坐。韩生在一旁坐下。国王说:“驸马,今有槐北坡州黄衣小国近来取了一员猛将,叫作马大娄,绰号生铁嘴,带领十万雄兵前来犯边,特请驸马前来商议此事。”韩生说:“小国无知,既然来犯边界,少不的遣将发兵对阵迎敌,休失上邦的瑞气。”国王说:“孤的主意正要如此。”言罢,吩咐二子乌豹、乌熊,带领十万雄兵出城迎敌,国王同韩生亲自上城观阵。
且说黄衣国主将马大娄,正在城外讨战,忽见城门大开,从里边出来两员大将,领着无数的人马杀奔前来,马大娄并不答话,一马冲将上去,三五个回合把乌熊斩于马下。乌衣国王在城上看的明白,“哎哟!”了一声,栽倒在地。韩生在旁唤了多时,国王醒转过来放声大哭。
正在伤感之际,只听的城下喊声不止,人叫马嘶,国王与韩生往下一看,只见大太子同本国的人马败将下来,国王吩咐即开城门放进人马,复又将门关上。黄衣国的人马赶到跟前,看了看城门紧闭,拨开人马,将乌衣国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国王一见魂不附体,呆呆的只是发怔。丞相转将过来说:“主上不必惊慌,依为臣的主意,如今咱国将老兵残难以争胜,不免且将免战牌挂出,回朝写榜招集贤士,若遇英雄好汉拜他为将,自然能解此围。”国王依言,领定文武回朝,写榜各处张贴,整整的等了三日,并没个贤士。国王正在焦愁之际,只见一个巡城的副将跑至金阶朝上跪倒,说:“启我主得知,马大娄将免战牌打碎,声声要降书降表。还有许多不逊的言语,望城大骂。乞吾主定夺。”
这员副将刚然奏罢,又有巡城官上前跪倒,说:“启明我主,今有马大娄从城外射了一枝箭来,上边带着一封书字,特来献与我主过目。”国王听说,接过来拆开一看,乃是一张反表。写着:
黄衣国元帅马大娄,字通乌衣国王知悉:如今已困城池,既无能将出马,就该速献降表。若再迟延,杀进城去,拿住公主作我的妻妾,驸马为军中奴仆,那时休道本帅不仁,后悔无及矣。
国王看罢,气满胸膛,半晌不能言语。韩生向国王言道:“主上看了反书为何不发一言,待小婿看看是些什么言语,再作计议。”国王见韩生要看反书,连忙袖在袖里,说:“此不过是写了些讨战的言词,看它无益。”韩生见国王不给他看,知是没有好话,再三恳求,国王无奈,递与韩生。韩生看了一回,不由心中大怒,说:“好匹夫,焉敢如此张狂,句句伤着小婿。待我领兵出城拼一个死活,方泄此气。”国王闻言微微笑道:“你乃文人,不通武略,如何能以领兵对敌。贤婿莫要生气,不如咱写降表与他罢。”韩生见国王小看与他,只气的搓手舞掌,说:“主上休要轻视,小婿虽系腐儒,志向颇高。我今日领兵前去,若不杀他个片甲不归,誓不为人。”国王说:“只怕驸马不能,若果有此本领,朕就拜你为帅。”言罢,将帅印交与韩生,又赐了一口尚方宝剑,说:“贤婿此去步步留心,果然得胜回来,情愿与你平分江山。”韩生说:“为臣进忠理之当然,况女婿有半子之分,些须微力,何必挂齿。”
言罢出朝,回至驸马府中,把黄衣国造反,甚是张狂,今日自己为帅领兵对敌的话说了一遍。公主满眼垂泪,说:“二家兄死于敌人之手,想是贼人厉害。如今驸马挂印,我有三件事情替你耽忧,头一件不晓孙武兵略,第二件将老兵残,第三件不能出马对敌。这个元帅似乎难做。”韩生先时一见反书上的言语,怒气攻心,所以才有几分英勇之气,今听公主这番言语,句句不错,把那豪气去了八分,低头沉吟。忽然想起一件事来,说:“公主放心。”要知后事,下回分解。
第二十九回 韩驸马花园试宝 风如虎军前立功
话说韩生言道:“公主所虑虽善,岂知我昨日交与公主的那个葫芦是件至宝,兵书战策、精兵猛将里边全有,若要不信,取来当面试验。”公主听说,叫宫娥把葫芦取来交与韩生。韩生接将过来揭盖一看,还是空空的一个葫芦,心中想道:济兄长之言谅来不假,待我祝赞一番看是如何。想罢,将葫芦两手举定,暗暗的祝道:“神仙,济仁兄赐我这个葫芦,曾许我拜王封侯。今有敌兵外患,乌衣国王拜小弟为帅,宝贝果有灵验,赐我兵书一卷。”祝罢,葫芦口儿朝下往外一倒,“唰”的声倒出一卷来,拾起一看,面上写着:天字第一卷兵书。韩生说:“有一卷必还有二卷、三卷。”复连倒了两倒,果然又有两卷,乃是地字、人字,二、三卷兵书。韩生依次揭开看了一遍,天字号乃安营下寨,地字号乃斗隐埋伏,人字号乃攻城略敌,其法满详。
韩生看罢心中大喜,说:“公主,你说我一个寒儒不晓的兵书战策,岂知宝贝里边件件皆全,内中还有许多的妙处,同我到后花园内,待我试与你看。”言罢同到花园,韩生叫宫官取来黄豆一升装在葫芦里边,双手捧定,暗暗的祝赞了一回,往外一摔,摔出了无数的人马,旗分五色,在五方站住。当先还有一员大将,黑盔黑甲,豹头环眼满部虎须,面如锅底一般,坐下黑马,手中使长枪,那一团的杀气令人可怕。韩生向公主言:“你方愁着无有勇兵强将,这些人马可不弱么?”
公主见问连声称妙。韩生向台下问道:“将军贵姓高名?仙居何处?”那将说:“末将姓风,名如虎,绰号猛先锋,乃槐西沙板窝人氏。”韩生听毕满心欢喜,说:“好一个猛先锋,我就封你总领先锋之职,领定人马在教场伺候。”风如虎答应一声,帅领人马往教场而去。公主见了喜的眉开眼笑说:“驸马,此去定然成功。但只一件,既为元帅,必须有副披挂才好。”韩生说:“有何难哉。”从葫芦中倒出来金盔、金甲、狮带、宝剑,件件皆全。韩生披挂起来,公主甚是欢喜,吩咐宫娥看酒,与韩生饯行,韩生饮了三杯,辞别公主,来在前厅上,上马出府,来至教场,同风如虎领定人马出了北门,直扑黄营而来。
且说马大娄正要领兵骂阵,忽见从城内出来无数兵马,为首两员大将。马大娄用声招呼说:“来将休要往前使马,有你帅爷在此。”韩生听见有人招呼,抬头一看说:“黄面贼莫非就是马大娄么?”马大娄说:“怎敢言你帅爷尊名,尔等为谁,通上名来。”韩生说:“吾乃乌衣国王新招的驸马姓韩,双名庆云,原来是中国安庆府的饱学秀才。今因尔等张狂,国王拜我为帅,领兵前来擒你。”马大娄听罢微微冷笑说:“可见是你国中无人,用你这无能之人为帅,我劝你早些回去,叫你岳父快写降表;如若迟延,打破城池,公主就成了我的人了。”韩生听了气冲斗牛,说:“猛先锋,与我捉这反贼。”先锋闻言挺枪出马,和马大娄杀在一处,风如虎乃仙家点化,枪法精奇。马大娄招架不住,败阵而逃。
韩生一见传令往下追赶。赶至一道河边,马大娄见无船只,甚是惊慌,忽然从柳阴下过来两个学生,把手中玩的秫秸[4]劈成一只席筏,将黄衣人马渡将过去。韩生赶到跟前,二生已将席筏拆了。韩生一见不由的怒从心起,说:“猛先锋,与我将此二生拿住。”
两个学生听见这话,自己走到元帅马前说:“贵人请了,我二人并无得罪之处,为何要拿我们?”韩生一声断喝:“唗!好一个撒野的顽童,为什么私通外国,把反叛人马渡过河去,你二人姓氏名谁,报将上来。”二生说:“贵人息怒,我二人乃弟兄二人,哥哥米郊,我名米祁。一生好善,时常编筏渡人,只因一点阴功,同榜中了状元、亚元。今见他们正在危急之际,忽然起了一点善念,所以渡他们过去。”韩生说:“既然如此,可将我的人马渡过河去,将功折罪。”二生闻言微微冷笑,说:“我们渡的全是真正生灵,以元帅这戏法中的兵将,不过哄迷愚人。若要过河,还从你怀内搜寻。元帅回头,又有两个后生来了。”哄的韩生回头一看,及至扭过脸来,二生踪影不见。
韩生想道:二生来无踪去无影,必是两个神仙。他说要过此河还在我怀内搜寻,我想怀中惟有一个葫芦,这葫芦可以渡的人么?想罢取出葫芦往水中一撇,飘飘摇摇,就如一只大船一般。韩生一见满心欢喜,催儧人马齐上葫芦,渡河登岸。往前追了一会,密树层层,难寻去路。猛先锋圈回马来,说:“元帅,前面山高树密路径难辨,乞元帅定夺。”韩生怒道:“过山开路,遇水成桥,乃是先锋的职分,虽有高山,岂无路径?与我催兵追赶!”风如虎答应一声,往前又赶。
越岭爬山,刚刚寻着一条蚰蜒小道,忽听的一声炮响,伏兵齐起,火枪火箭四处齐发。霎时之间树木皆着,烧的三军无处逃命,唬的韩生胆烈魂飞,几乎把梦惊醒。忽然想起宝贝葫芦,连忙从怀內掏出,两手捧定说:“济兄在上,小弟今日有难,快来救救。”祝赞赞罢,只见从葫芦之中黑云上升,一声雷响,一阵大雨将火息灭,韩生心中大乐,吩咐人马又往前追。
追了一夜,并无贼兵的踪影,忽然遇着个行路客人,问了一问,说是马大娄只因损兵折将不敢回国,指望槐西求救,偶然遇见一阵暴雨,山水大发,连兵带将俱淹死了。韩生听了这话好不欢喜,忽又想了一计,吩咐大小三军换上黄衣国的旗帜,等到天晚,将黄衣国城门诈开,到在皇宫內院杀了一个土平。韩生灭了黄衣国,差人报知乌衣国王,国王批下旨意,送兰英公主至槐北城中同驸马掌理江山,韩生接了这道旨意,又见了公主,那一等的欢喜非同寻常。
过了二日,正然大宴群臣庆贺太平,忽然间大水滾进朝门,楼台殿阁一霎时成了汪洋大海。韩生被水淹着堪堪至死,大叫了一声,猛然惊醒,翻身坐起来把眼揉了一揉,还是在槐阴树下,又看了看天上浮云未散,遍地甘雨,身上的衣服皆已淋湿,细想梦中的景况,历历可见。
韩生正然发呆,忽见小塘站在面前,笑嘻嘻的言道:“听说贤弟在乌衣国招了驸马领兵征战,大破黄衣,分茅裂土[5],得了王位。所以愚兄前来看你,若念朋友之情,求你周济周济。”韩生闻言忙站起,长叹了一声说:“仁兄休要提起,承你的高情指教,说小弟有一地大大的富贵。富贵虽有,谁知是在梦里。但有一件事情不得明白。小弟的梦,仁兄既然知道,那乌衣国、黄衣国是在何处?公主是鬼是怪?小弟为何又被大水冲淹?”小塘见问微微冷笑说:“贤弟,你若问那梦中的国都离此不远,公主、国王也全现在眼前,只因天降大雨所以及至将你淹死。贤弟不信,在地下细细观看,自然明白。”
韩生闻言低头细看,说:“仁兄,方才下雨不必说了,什么国王、公主、黑黄二国,小弟不知在何处,惟有槐阴树下两个蚂蚁窝儿,一个干干净净,一个窝边死了许多蚂蚁,不知是何缘故?”小塘说:“贤弟,这两窝蚂蚁正是你梦中的国都,只因你心高妄想,所以虫蚁也会与你作戏,你想怎样,它就能遂你的心愿。”韩生低头想了一想说:“仁兄,这番富贵虽然是在梦中,其景历历可述,纵然醒着,不过如此。小弟如今看透世事,情愿跳出圈来,但还有两件事情不明,要领教兄长。乌衣国、黄衣国,仁兄说是黑黄两窝蚂蚁,黄衣国的元帅与我帐的的猛先锋善能排兵布阵,俱有万夫不当之勇。还有兰英公主,有沉鱼落雁之容,闭月羞花之貌,书法诗句件件皆精,难道也是个蚂蚁不成?”小塘说:“痴人,你如今还是做梦,你看槐根以北蚂蚁窝边马大娄现在低洼之处。”韩生听了走到跟前一看,只见洼处淹死一个蚂蚁,头大颅粗有半寸多长,浑身上下皆是黄色。
韩生猛然醒悟说:“兄长,小弟认的马大娄了,但不知猛先锋在何处?”小塘见问,把韩生的葫芦要将过来,打开盖,见从里边出来一个漆黑的虫蚁。韩生仔细一看,原是一个大山蚂蚁,说:“兄长,莫非这就是猛先锋么?”小塘说:“正是此物,贤弟再看,那不是乌衣国的人马去救公主去了。”要知后事,下回分解。
第三十回 槐阴下点破奇梦 趵突泉演试飞杯
话说韩生听了小塘之言,低头一看,只见树南蚂蚁窝中出来一群黑蚂蚁,到了北边窝间转旋了几遭,趱将进去。不多时抬出一个白蚂蚁来,垂首搭拉腰的将几待死,韩生不得明白,向小塘言道:“仁兄,这群蚂蚁怎么抬出个白蚂蚁来呢?”小塘说:“贤弟,你不认的那个白蚂蚁么?那就是兰英公主。只因它遍体发白,所以美貌动人。如今已被水溺的待死,贤弟不念结发之情问候她一声么?”韩生听了这话满面羞惭,说:“仁兄休得取笑,如今小弟大梦方醒,看破红尘,还求仁兄脱度。”小塘说:“贤弟果然醒悟,何用愚兄度脱,从今以后半师半友,与我天下云游如何?”韩生说:“小弟愿随二人一行。”
说着回至六里屯邓机户家中,徼、苗二人一见韩生,笑脸相迎,说:“韩贤弟想必得了富贵来了。”韩生说:“二位兄长想是也做梦来,为何在此也说梦话呢?”小塘说:“二位贤弟,韩贤弟如今已经回头,情愿修行。咱们今日收拾行李,再到山东游玩一番。”二人听说,到房内打点行李,辞别邓存仁,存仁苦留不住,治酒饯行,弟兄四人各饮一杯,告辞起程。
一路上观山乐水,日复一日,那日到了济南西关南边趵突泉间,只见一座门楼甚是整齐,上边匾上写的是“海脉江源”。弟兄四人知道趵突泉是有名的胜地,进了大门到了水阁凉亭上,只见居中一座大池,约有五亩宽大。池内出来两股趵突泉,翻涛破浪,真是好看。又在各处里游玩一番,回在凉亭之上,小塘叫韩生去沽了一葫芦酒来,从直袋内取出枕大的两个椰瓢,交与承光一个,说:“贤弟你持此瓢站在对面亭上,咱二人飞杯饮酒取个乐罢。”承光依言,持瓢走到对面亭上,小塘又说:“徼弟你先把杯飞过来,待我与你斟酒。”承光闻言将杯往空中一抛,滴溜溜飞过池来,小塘用手接住,把酒斟上,朝上一举端端正正飞过亭去,往回飞了几次,观看之人个个喝彩。小塘恐怕人多惹事,弟兄四人挑起行李出庙而去。
走不多远,到了一座龙王庙前,迎见庙中一个道士,彼此打了稽首,小塘说:“庙主,我等也是同教,要借圣地歇宿一夜,不知肯否?”住持说:“咱们既是同教,莫说一宵,一年也不为过。”言罢,将四人领至方丈,彼此问了姓名,道童端上茶来,茶罢又端上一锅子小米稀粥。住持说:“四位道友,俺这里连年荒旱颗粒无收,没有什么招待,休要见笑。”小塘说:“贵处地方宽大,财主不少,难道没人赈济饥民么。”住持叹道:“休说财主不肯破费,就是官长也是如此。”小塘闻言暗暗嗟叹。
不多时天色已晚,住持回房安歇。小塘说:“众位贤弟,劣兄方才听了住持之言,忽然起了一个善念,要在此处赈济饥荒。”承光说:“兄长,咱们手内无钱,这事怎么做法?”小塘说:“趵突泉乃人烟凑济之所,明日就在这龙王庙内借两间房子开一个命馆,若是遇着富翁财主,把名头传将出去,保管每日进的钱粮可以广济饥民。”言罢,各自安歇。
到了次日早起,小塘就问住持借了两间房子,摆下桌凳文房四宝,用红纸写了一张招牌,上面写的是“济小塘亲设命馆”,旁边又赘两句言词。
左边是:神相惊人,善观穷通夭寿;
右边是:奇课有准,能断祸福死生。
后面又批一笔云:卦礼不论多少,钱米一概全收。
把招牌贴将出去,众人一见纷纷乱讲。都说:“小塘神通广大,天下闻名。曾在西安府骗秦府的银子周济贫穷,如今来到此处,大家要会一会。”大家商议了商议,齐到命馆之中与小塘执了执手,在两边坐下。有一位年长说道:“请问相公,相一面要多少钱呢?”小塘说:“列位不曾看见招牌么?命礼不拘多寡,钱米一概俱收;若是没有,也可与他白相。”
众人听说个个欢喜,一齐都要相面。小塘说:“都不必开言,恁的心事我已知道。待我写与您看。”言罢给每人写了一张,众人各自接去一看,真真算的不错。众人告辞出去,也有送钱的,也有送米的。济南乃省城地方,人烟众多,这个名声一传,远近皆知,每日来占课的不绝。
那一日清早方才开门,有两个人一同进来。俱是方巾服色,财主的气像。小塘一见执手让坐,二人在两边坐下,右边的开言说道:“先生可知我二人来的意思么?”小塘把二位看了一看说:“二位的来意学生已经明白,待我写几句言词各人去看,灵与不灵便见分晓。”言罢,写了两首诗句递与二人,左边那人展开一看写的是:
你的心事我已明,房契分单影无踪。
求占问卜要寻找,还得许我事一宗。
此人看罢甚是惊异,不住的直看小塘。右边那人把那字条展开留神一看,上写着:
你无心事陪令亲,但观气色有祸临。
若求相者去打救,可得许我济饥贫。
这人看罢心中不悦,说:“济小塘好没道理,我陪舍亲前来占课,虽然被你诌着,我却是好好的气色,可有什么祸事。大清早起出此不吉之言,若是不看斯文一道,就该赶出境去。”
左边的连忙劝道:“表兄莫要如此,他算我的心事既然不错,看你的气色自然也不错了。”说罢向小塘言道:“实不相瞒先生,在下姓高,父有百万家产,生我弟兄二人,临终之时留下分单二纸,家产各分一半。忽于昨日把分单房契一齐不见了。先生既然算着,望你指条明路。”小塘说:“这却容易,谢仪若干,可得批下合同。”高公说:“若要找着,重重相谢就是了,何必又批合同。”小塘说:“其中有个缘故,学生开这命馆并非为己,只因贵处年景荒旱,学生有意济民,缺少一个领袖,我看尊驾的产业至少也值二三十万,做个领袖不过一千半千,所以要批下合同才肯与你说知。”
高财主听罢更加敬服,说:“先生既然有这善念,在下愿做一个领袖,只要叫我找着分单房契,还有家表兄的灾星,先生若能打救,叫他也先批下合同。”小塘说:“怕的是重财有些反复。”高财主说:“先生放心,家表兄的事情全在我一人身上,待我与他代写合同。”言罢立时写了合同交与小塘。小塘把高財主那张一看,上写着:“立合同高应举,因失分单房契前来命馆占课,济先生神课有灵,应许原物不失。若是果然到手,情愿赈济饥荒做一个行善领袖,恐有反悔立契存证。”后面写着某年月日,还有亲笔花押[6]。
小塘看罢,又把第二张仔细一看,写的是:“立合同辛友生,因在命馆闲坐,济先生说我气色不祥,灾星立至,还许可以搭救。如果应言,愿同高应举做一济贫领袖。如有反悔,高应举一面全当。”后边也赘着某年月日。
小塘说:“合同就是如此,还有画押,得辛财主亲笔一画方妥。”辛友生说:“这倒容易,得把我的灾星说破,我方画押。”小塘听说提起笔来写了几句言语,说道:
今夜丙丁发怒威,速搬家口免灾危。
高檐大厦虽难保,幸喜人财不作灰。
写完递与友生,友生一看不由的心中着忙,说:“先生,你这言语虽然写的厉害,可不知准不准,今晚若要不验,你可肯受罚么?”小塘说:“就是令亲作证,要不验,搬家的使费全是我的。”友生听了,亲笔画押。小塘把两张合同收了,向高应举言道:“你那房契分单向在书箱之内,前日开时没有锁严,被你家五岁孩童当做红纸拿去玩耍,适赶着丫鬟絮被停针偷眠,孩童将那红纸填在被里,若要不信,回家拆看便知。”言罢吩咐苗庆同去作一证见。
友生也要前去看看,三人出了命馆,走到珍珠泉东街高应举的家中书房之内,高应举也顾不的叙礼待茶,叫丫鬟把昨日新絮的被拿将出来,亲自拆开一看,房契分单果然全在里边。应举见了满心欢喜,就要收拾酒饭款待二人,辛友生说:“表兄,你的事情济先生既是算的不错,我的事情想必也是准了,快着回去搬家要紧。”应举说:“正当如此,把我这里的下人全跟你去,人口东西都送在我这边来罢。”辛友生带了一些下人,回家而去。
且说一枝梅打发友生去了,说:“高财主,你的东西已经有了,莫要忘了前言。”应举说:“这是不必说的了,但看舍亲事体怎么样罢。”苗庆说:“既然如此,贫道要告辞了。”言罢执手。应举把苗庆送出大门,转身回去将分单房契交与安人。
不多时辛员外家的东西俱已搬至,后跟着车辆轿子,男女百十口人一齐都至,应举将房子分为两院,把辛家安放在里边。天色既晚,应举治酒与辛员外解闷。辛友生说:“表兄不必费心,咱只用此晚饭,两家子俱别留火,免的连累你家。”应举依言,两院各用了晚饭,吩咐下人不许留火,连灯也不许点。吩咐已毕,二人上了座高楼,可以望的见辛友生的住宅,对面静坐,专看有什么动静。
那天约有三更时方安然无事,辛友生向应举言道:“表兄你看,天有半夜,并无信息,济先生的话未必灵了。”二人正然讲话,忽听的空中云磨声响,抬头一看,只见火鸠火鸽空中乱舞,火云之上显出一位神圣,赤面红须,三只眼睛,手执宝剑,大声言道:“辛友生休推睡里梦里,只因你平素败心损人利己,今晚该遭天火,合家烧死,产业成灰。因你今日有意济贫,将功折罪,免尔赤焰之苦,从今以后须要广行善事。”言罢一闪金光忽然不见。
高、辛二人跪在楼上如唬瘫了的一般,定醒多时,爬将起来,友生说:“表兄可唬死我了,今日若非济先生,人财俱为灰烬。天明快去见他,断乎不可失信。”二人言语之间,那天也就将及明了,要知二人怎么去见小塘,且听下回分解。
[1] 抽丰:亦作“秋风”。指利用各种关系向人索取财物,亦泛指向有钱人求得财物赠与。
[2] 筯:同著,即筷子。
[3] 时乖: 时运乖违,处境不顺利。
[4] 秫秸:shú jie,去掉穗的高粱秆。
[5] 分茅裂土:原指古代帝王分封诸侯时举行的仪式,后称分封诸侯。
[6] 花押:旧时公文契约上的草书签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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